我從醫院被送進療養院時,整個左半邊身仍然完全癱軟,連坐都坐不起來,可是我總想坐起來,一直躺著讓我覺得全身不舒服!所以經常打擾護士或身邊的親人,請他們把我扶起來.
扶我坐起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需要兩個人,一個人把我拉起來摟在懷裡,另一個人用很多枕頭被子放在我背後,把我支撐起來,即是如此,他們把我安頓好後,我的身體還是會往左歪.我覺得很可笑,"我怎麼像喝醉酒了似的,連坐都坐不穩!希望過幾天病好了,就可以坐起來了."
沒有人告訴過我,我得的是甚麼病,我也從沒想問過,反正,我知道我一定病的很不輕.不然怎麼身體會軟弱到如此地步,我從沒住過醫院,也很少生病看醫生,倒是我大兒子小時候在台灣,因為罹患夏季熱,他體溫跟著氣溫升高,每年從四月開始到十月,因為氣溫上升天熱發燒,引起不同的併發症,嚴重時則需要住院治療.後來長大了,體質逐漸改善,身體慢慢健康起來,就很少住院了.我相信等我病好了,一切也會恢復正常!所以,我不能總躺著,我應該坐起來.
我總覺得我的枕頭會發熱,好像頭在著火,使我心情煩躁,非常不舒服,我跟護士要一個冰袋放在枕頭上,睡在上面覺得全身涼爽,非常舒服.可是冰枕很快就變成涼水袋.失去那種清涼的感覺.一天要用好幾個冰袋.護士建議我用把冰塊裝在塑膠袋裡,用毛巾包起來當枕頭,這樣比較持久.這辦法果真比那小包的冰袋好,面積寬大耐久,頭怎麼躺都不獲超越涼爽界線.並起冰櫃裡有用不盡的小冰塊,共用不竭.人總是滿意,冰櫃在二摟,我的病房在三樓,因為只有病人可以取用,所以每次家人去取冰塊,總要把我放在輪椅上,推去二樓,雖然一天只需換一次新冰塊,我也覺得很麻煩,如果病房裡有冰櫃,多好!
那段時間,我非常容易感到煩躁,不喜歡看電視,怕聽見家人的說話聲,平日總有一個家人陪伴我,如果多一個人,對他們互相談話的聲音會使我煩躁無比,我總會無情地要他們出去講話.
不知道是不是我躺太久,左手臂被和左腳經常互抽再一起,左腳一抽起來會往右邊歪,整條腿會僵硬,不是痛,是一種難以形容無法忍受的感覺!所幸為時很短,不到一分鐘就慢慢鬆開,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十多年, 不過抽緊的時間越來越短而以.我怕左手抽筋,抽起來時,五個手指頭深得直直地,像僵屍似的.連正隻胳臂都會僵硬,全身發緊,非要有人幫我把手背拉開,全身肌肉才會放鬆,這種情況總是發生在夜晚,也因此每晚我都睡不穩.我小兒子從台灣看望我,晚上多半是他陪伴我,白天大兒子大兒媳輪流值班.每次半夜手抽筋時,我就會把剛睡著的小兒子叫醒,要他把我的左胳臂拉開,每次我總覺得他用力不夠,總叫他再多用點力,幾乎每次他都為難地告訴我:"媽!我要是再用力,就會把您胳臂卸下來了!直到有一次我正嚷著叫小兒子用力拉時被一位護士發現,她告訴我,"那樣拼命拉,很危險!我應該自己用好手抓住壞手,盡量往上拉,除了夜晚抽筋時拉以外,每天不抽筋時,也經常坐此運動,會有助肌肉放鬆.
漸漸地,我可以坐起來,三餐也由半固體食物改為正常飲食.可是,我仍不能下地行走.連自己下床都不可能.大便需要人幫忙把我放在輪椅上,推到廁所去.小便則都在床上使用那種便盤,不能洗澡.護士僅用溼毛給我擦身,我簡直無法忍受這種生活方式,我要下床.
一天,護士把我從床上抱到輪椅上,身體兩側塞滿了枕頭,再用皮帶把我綁住,告訴我她要推我活動一下,我歡喜若狂! 我要下床了!
護士把我在輪椅上安頓好以後,我要求護士推我到走廊去走走.我們經過一間一間的病房,看見裡面多半的病床上都躺著病人,有的在睡覺,有的在看電視.護士把我推進一間很大,很亮的房間,我的病房從沒這麼光亮過,無論白天夜晚,窗戶總是關著,半透明的窗簾總是垂著.而這間光亮的大屋子裡,窗簾是拉開的,多半的窗戶都開著,屋裡擺著很多桌椅,很像是餐廳.護士把我推到一扇敞開著的窗戶前.讓我坐在那裏.一陣陣馨香的新鮮空氣,不斷地從窗外吹進來,我儘情的深呼吸,好像要把這麼多日子來,堆存在肺裡的室內空氣吐淨,換裝成今天呼吸到的馨香新空氣,舒坦的感覺貫通我全身筋骨,好像每個細胞都被清潔了!我看見外面的藍天白雲,附近的樹頂,遠處的山坡,眼淚不住地往下流,我終於重見天日了!這一切太美啊!我不知過了多少不見天日生活,今天呼吸到的空氣如此清新!氣看見的景致是如此的美麗!感恩的淚水不斷地流著,良久!良久!
"天主!偉大的造物主!隬的化工何其美妙!感謝隬!讚美隬!"
一天,一位理療師來問我"想不想下地試一試能不能邁步?" 我當然想啊!
她幫我穿好鞋,用皮帶綁在我的腰間,把我從床上抱起來放到地上.我好興奮!我可以下地了!記得我小時候,我母親偶而會叫我們五姊妹把鞋襪脫掉,光著腳在土地上走來走去.我們豈止走來走去,開心得又跑又跳,戲笑打鬧,一直到母親說:好啦!穿好鞋襪,我們該回家了. 那種土地沁涼的感覺,一直存在記憶的深處.記得我母親說"人應該常接觸地氣,才能健康!".現在,我雖然沒能肌膚真正接觸地氣,至少可以踏在地上!理療師在我腰上綁了腰帶,一隻手抓住腰帶, 一隻手摻住我手.鼓勵我說:"不要怕!抓住我的手, 你很安全! 決不會跌倒,試試看你能不能先伸出左腳,往前邁步.如果可以站穩,再邁出右腳,然後慢慢往前走走看!"我又緊張又興奮地抓緊了理療師的手,慢慢試著伸出左腳.伸了半天才把左腳伸出去! 因為左腳腕無力,很不容易才能把腳平穩地放在地上.接著右腳自動地跟著邁出.慢慢的,我走了兩步,三步.沒想到理療師很高興地說:"可以了,很好!你一定可以走,雖然你的左腳腕無力,可是膝蓋和腿沒問題,並且,因為你有想走的動機和意願!"我像三歲孩子似的哭了起來!心裡高興呼喊著:"我可以走! 我可以走了!"
有一天,有幾位老師來看我,帶給我一大疊小朋友送給我的慰問卡,全都是小朋友親手自己製作的,滿載著孩子們天真溫馨的祝福!其中有一張非常可愛的卡片的,說明他對病人的看法!卡片上說:"現在,你可以不用工作,就坐在床上吃冰淇淋,看電視."真可愛!大概當他生病時,他母親就是這樣照顧他的!他認為"生病",有特權,是一種享受!
在療養院住了一個多月,我覺自己事事都在給別人增添麻煩,很多本來是我自己應該做的事,都必須有勞他人.甚至穿衣,有時想把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都要麻煩別人,我老伴常說他記得,我在療養院時,經常聽見我說:"對不起", "謝謝!"是的!打擾別人,謝謝別人為你服務這樣說,是理所當然的,應該的.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人們常自動自發地幫助我,使我感覺到無比的溫馨!也許醫護人員幫我做事,是職責問題,可是療養院的病人,看見我需要幫忙時,也會蹣跚地走過來,為我撿起掉在地上,或拿給我伸手不及的東西.這一切使我感到世界是溫暖,這種感覺是中風前從沒有的感覺.也讓我體會到中風前的我是多麼自大,我好像甚麼都能做!中風使我明白我是有限度的!
中風後16年的生活中,我經歷過不少不同的病痛,在這些病痛中,我學會了體諒他人的病痛和心境.這是中風所得到的一大恩惠! 以前,我太自我為中心,從來不懂他人所受的痛苦和心境!
有一位中文學校姓白的老師因為生病而辭職,後來她告訴我她患某種癌症.不能繼續來上課,很懷念在校時那段和老師及學生相處的段日子,好像我給她打過一次,慰問病情,寄過一張一張慰問卡.自我寬慰沒常連絡是因為太忙! 不久我們學校有幾位小朋友參加中文學校聯合會舉辦的演講比賽,遇見那位白老師,我忙著張羅只客套的跟他打了一個招呼,竟沒有問問她境況如何? 或招呼小朋友過來問候老師.如果是現在我會體會到她去參加是為了想見見和他相處過的老師和學生,可能渴望藉此機會一解思念之情!現在已很多諸如此類的事,我的應對及心情已完全不同,稍能人憂己優,人喜己喜!
醫生和護士都同意我的健康情況,夠資格去復健中,不必繼續住在療養院了!從一聽說有此可能時,我就開始興奮得無法安睡,甚至徹夜不眠.去復健中心的前一晚,護士強迫我吃了一片安眠藥,要我好好睡一覺,才能有精神迎接新的挑戰.平時,我無論如何睡不著,從來不服用安眠藥,可是在護士勸導下,才免強服下一粒.
-- 五.復健中心, 即將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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